不祥的阴云把城市上空变成了灰蒙蒙的幕布，不时飞掠而过的鸟群则成为了苍穹的主人，它们携着疾风飞过罗德岛的城区，给空荡的街头巷尾留下了声声悲鸣。
红瓦白墙的公爵府外伫立着一排罗德岛公爵引以为傲的骑士，身着银白色甲胄的他们是对公国最为忠诚的部队——尽管对于罗德岛人来说有些讽刺的是，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罗德岛的本地人。
公爵看着窗外萧条而空荡的街巷，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放在背后的拳头——在皇室出卖他们在罗德岛的资产后，整个城市霎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加之最近岛内动乱不停，来自那群被北境利用的本地贵族还在四处寻衅滋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已经非常明朗了——他会经历一场自他上位以来最严重的叛乱，而这将是他，乃至罗德岛命运的转折点。
“真是可悲，你们一直被那群海盗当作棋子。在你们高喊着他们的口号的同时，殊不知这群疯子已经高举屠刀正准备挥向你们的脖子。”
公爵的话语低缓而平和，但站在他面前受训的青年的心里显然不那么好过。他一边冷汗直冒，跳动的眼睛始终紧盯着老人那副熟悉但又捉摸不定的面孔。生怕什么时候那张慈眉善目的脸会变成一副狰狞可怖的厉鬼模样。
老人手上拿着的是海军的情报——即使罗德岛在贸易和外交方面已经做出了巨大让步，但北境的舰队仍然开到了罗德岛的近海。这也就意味着，一旦有战事发生，整个罗德岛城区都会被舰队的炮火覆盖，而孱弱的公国显然不可能和帝国内实力最强大的诸侯相抗衡。
“父亲，相信我。他们只是想和皇帝一样撤出他们在这里的资产……他们没有敌意！”青年用颤抖的声音为自己做辩白。而在公爵眼里这一切只不过是逢场作戏，死不悔改罢了。
“我知道你不傻，如果他们真的想撤人的话，现在派一堆运输船过来就能把东西拉走。也不需要把一整只海军舰队兵临城下。”他很轻蔑地摆了摆手，然后说道：“你的错误让我蒙受了空前的损失，而我的错误就是对你们太心慈手软。现在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把你给罗德岛开的洞全都补回去。”
“从现在开始，所有进出城市的通道都必须严防死守——虽然罗德岛在你的宽容政策下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但运气好的话现在补救或许为时未晚；同时，从今天开始全城宵禁，不能让你们这些乱党继续为非作歹……”
老公爵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敲打着青年的心脏——这几乎意味着青年近来所作出的努力全部都回到了原点。他曾试想通过经济上的开放达到人们思想的开放，但父辈的顽固程度远比他想象得还要深，即使倒回到那个人们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年代，父亲仍然不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还政于民，更不接受自由与进步的思想。
“埃尔多斯，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不仅会不惜一切代价把那群低贱的海盗赶出去，还要让你知道，没有稳定的罗德岛只是一团散沙，你以为玩些经济学把戏就可以让罗德岛繁荣富强，可只要北境人一死掐住罗德岛的命脉——也就是你口中的自由贸易，罗德岛就会变成战乱四起的蛮荒之地。让一切富贵变成现实的只有我们的矿山，而不是务虚不务实的金融游戏。你只要帮着那群工会成天闹事，你就是在摧毁罗德岛的经济，只有实干才能创造价值，闹事永远也改不了什么。皇帝属邦也确实证明了，只有在秩序的控制之下罗德岛才能继续发展，否则，我们什么都不是。”
青年的眼睛里不断浮现着迷离而虚幻的身影，那是他的朋友们，他的挚爱，他的老师……但一切美好都似乎在远离他而去，只因眼前这个被他一直称作父亲的老男人。
“父亲，他们没有错！我比你更了解他们，他们也都是为了罗德岛的未来着想，他们……”
“够了。”老人摆摆手，青年几乎歇斯底里的辩解戛然而止，仿佛一个被压住喉咙的鹦鹉。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侧的气氛同样不比公爵府内好多少。少女琥珀色的眼瞳默默地望着窗外飞掠而过的雪境雄鹰，它趾高气昂地在罗德岛的上空盘旋，不时发出尖利的高鸣，仿佛在宣布这片大地就是它的领土。
本来，天火下午的行程是到奥克兰环的商业区享受一番生活，但游骑兵的紧急通讯阴差阳错地把她带到了北境联邦的使馆区。
接见天火的是驻在这里的武官，他就像从宣传画里走出来的北境军人一样，年轻、健壮，而且强硬。少女第一眼看到这个比她高好多的大男人的时候甚至下意识地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
“芙兰卡，你首先要知道的是，形势已经非常不容乐观了。皇帝显然已经抛弃了罗德岛，而且昨晚议会通过决议，以不插手皇帝对马尔基王国的行动为条件，让联邦可以全面干涉罗德岛。”
天火甚至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个好消息——北境的公开介入让和平解决争端的可能性进一步减小了，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若是公爵下定决心武力镇压叛乱，那么人们所受到的损失会更小一些。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先生，主导通过这项决议的是工党，对吗？”
北境议会内超过一半的议员都属于工党，这个由工会成员和同情工会的贵族组成的群体在各方面都比传统贵族所支持的自由派要激进的多。即使是在北境内部，声势浩大的工党运动也让大城市里的罢工和街头暴力剧增，有时候工会民兵甚至和一些地方贵族的佣兵在平原上大打出手，以至于当时的报纸上天天都能看见民兵们砸烂“阶级敌人”的战报。
“是的。所有工党成员和超过一半的自由意志党人都投了赞成票。而且工党国际似乎一早就在针对罗德岛开展渗透行动：最近一个月罗德岛的罢工事件同比增长了将近六倍，而且地下工会活动相当频繁。”
对方的话语间也透露着一丝无奈的神情——现在又有谁能管住这些喜欢在街头乱扔炸弹、四处煽风点火的家伙呢？对天火来说，只要工党的同胞们不主动攻击北境的“自己人”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少女望着极具压迫感的深沉天色，明亮的金黄色的眼瞳里流露出了一丝哀伤——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所有那些为自己争取权利的人们仍然避免不了来自利维坦的血与火的洗礼。要么人们最终偃旗息鼓，噤声于黑暗和沉默；要么砸碎公爵大人的冠冕，斩断所有欺压在人们身上的锁链，以暴君和人们的鲜血浇灌宝贵的自由之花。
“芙兰卡，游骑兵部队的主要任务仍然是保护你的安全——别忘了当初是因为我们不信任皇帝的侍卫才派人来保护你的。而且罗德岛之行也只是你自己的主意，法理来说，北境其实没有什么义务保证你的安全。”军官提醒道。
显然，从他紧皱的眉梢就可以看出，他只想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位自由派大小姐好好地呆在使馆区，而不是想在罗德岛事变后在某处烈士纪念碑上看到她的名字。
“但是，我想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完成。”少女坚定地正视着军官的脸说道。
透过二层的窗户，她清晰地看到窗外有一群正在巡街的骑士卫队，而整个罗德岛的街道也一改以往的热闹，似乎变成了一座萧瑟空荡的死城。几个流浪儿**着双脚在街道上奔跑，他们黝黑但欢快的脸庞和天上的乌云形成了突兀的对比。
“在今天二十点左右，里德堡会举行共和派贵族的红黑酒会——先生，我认为比起我的安全，他们的生命更加宝贵。”
他沉默了半晌，然后才无奈地叹了口气：“名义上说你才是游骑兵的指挥官，因此怎样调动他们是你的权利——但是，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会为你一个人的理想殉葬，也许你肩负的理想远大而沉重，但比那更加重要的是他者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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